轉發:公眾號端端醬文章 轉發旨在讓更多人少走彎路,感謝建秀,感謝端端醬
早醒看到朋友圈紀念建秀的文章《一年了》,才恍然感嘆,她離開已經整整一年了,甚是想念。
建秀是做醫療記者時的同行,雖然一直沒在一起共事過,但圈子不大,有共同價值觀的人總會走在一起。
知道她生病的時候特別意外,那時候她還剛去一家新的媒體不久,作為醫療記者,她專業、努力、認真、執著,作為朋友,她溫暖、平和,作為基督徒,她更是虔誠、善良,如果不是同行告訴我,很難想象她生患重病還對工作熱情不減。
患病時候她才34歲,從發現到離開也只有兩年的時間,在這期間,她仍然筆耕不輟,不在供職單位寫稿了就在自己的公眾號里,不時更新一些政策解讀和時事分析,因為我也寫點文章,我們倆時不時會交流。
做記者的日程沒個準點的,朋友間的約會放鴿子是常事。前年夏天,我格外忙碌,除了日常工作寫稿編稿的任務,還在準備去美國訪學。但正因為這樣,心想,怎么也要在離開北京之前去看她一次。
2018年7月4日,約會終于達成。建秀家住在北京郊區,離我住的地方有三十多公里,我們約了下午見,我早早便出發,給她帶去了自己很愛吃的甜品和一束永生花。
許是太久沒見面了,看到她內心還是有點詫異的:當時正在化療的她,人很瘦弱,頭發也都沒了,因為每天都在發熱,出門戴的頭巾在家也都不戴了。
她告訴我,每天中午都要燒到39度,都是冰袋降溫,再配合退燒藥,但降下來又會滿身大汗。我看著她特別心疼,她也只是笑笑。
那天下午陽光極好,臥室里灑滿了柔潤的光,她拿出了一套英式茶具請我喝紅茶,自己抱著冰袋偎依在床上,不知不覺和我聊了有三個多小時。
聊到一半,她突然說,“我真的好后悔沒有給南周投簡歷!把我招進去吧!雖然我現在已經不能干活了。” 我懊惱沒能早點問她,便鼓勵她,你好了之后來,我們等你!可惜,再也沒能等到。
那段時間,我一直在關注國內的免疫治療,她也是親身體會者,征得她同意后,我將那天的對話錄了下來,電腦手機都丟過幾次,沒曾想還能找回這么一份寶貴的記錄。
兩年后,我重聽了我們全部的聊天內容,腦海中浮現起那個午后的一切:她一邊和我說著自己的病情和治療經歷,時不時劇烈地咳嗽,一邊還在為我同患肺癌的爺爺出主意,推薦了一系列她覺得有效的藥物和營養品。
她告訴我,自己一直想寫點東西,寫寫治療經歷和反思,但沒有勇氣發出來,因為怕被評價和帶來不好的影響。她的文章始終理性,樂觀,邏輯性極強,最后一篇文章是《病榻生活》,提到“今后建秀的文章即將不那么嚴肅,故事會越來越多”,沒成想卻是最后一篇文章。
在重溫我們的聊天后,我想把她的所言所述整理出來,替她講述未曾說出口的故事。疾病的復雜和個體情況遠超我們的理解,這不代表她的全部治療經歷,也無意借此問責任何一方,僅為記錄。
以下為建秀口述:
(一)“全科醫生說我是哮喘”
2017年三月,北京有一場很嚴重的流感,當時辦公室的人都感冒了,我也感冒了,之后就開始咳嗽,斷斷續續一直沒好。后來,四五月份的時候,我傻乎乎地去看了全科醫生,當時我特別支持基層醫療,相信全科醫生,特地去了當時北京最著名的新街口社區診所,全科醫生診斷是哮喘,給開了哮喘藥。
之后我吃了兩周的哮喘藥,但我從來沒有得過哮喘。
吃完后咳嗽沒有好轉,反而胸口開始疼。全科醫生說,你這是正常的現象,咳嗽這么長時間,胸膜震動是會疼的。但沒有讓我拍片子,也沒有進一步做檢查,即便我后來已經出現了咳血的癥狀,醫生和我都覺得沒什么,因為我當時精神狀況很好,也不發熱,不難受,只是咳。
現在回想起來,是有征兆的:比如,我那時候會很累,整天想睡覺;還出現過一種奇怪的癥狀,我聞到醋味和油煙味就會惡心想吐。當時不知道為什么,以為自己只是過于敏感和過敏導致的。
七月份,我開始去協和醫院的變態反應科就診,解決我的“過敏”癥狀。我把所有的病史和就診記錄都帶去了。協和給我做了全套過敏原檢測,但沒有發現太多的過敏原。醫生說,我測出來的過敏原在春季才會出現,等到明年春天再觀察看看。
我又強調了自己一直在咳嗽,沒有好轉。
醫生聽后遲疑了一下,給我開了X光片。之后我就在協和拍了片子,片子要兩天后才能取,但當時我工作很忙,連續一個月都在出差,片子一直沒時間去取。
在我出差在深圳的一天,協和的醫生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有空去拿片子。我當時還特別驚喜,覺得協和的醫生怎么這么好,還主動給病人打電話,說可以幫忙看片子。我人還在深圳,沒法去。醫生的話也很隱晦,只是說,如果有空去的話,可以幫忙看看片子。我沒意識到嚴重性。
等我從深圳回來,依舊很忙,直到某天突然眼睛一過性地看不見了,我嚇壞了,覺得自己是不是患了腦瘤之類的惡性疾病。當時,我正在和一個眼科醫生在一起,對方說,可能是休息不好供血不足。
我還低燒37.5度,后來片子拿到了,肺部有陰影,但還沒等拿到報告,我就急忙帶著片子去301醫院看病了。
那時候已經是9月了,我做了CT,醫生還給了開了很多其他檢查,作為長期在醫療行業里的人,我很反感他們這樣,認為是給我開了“大檢查”。雖然片子上顯示腫瘤已經連成了一大片,像是晚期肺癌,因為沒有做病理檢測,醫生當時沒給我確診。那一大堆檢查花了我2、3萬,但沒有做支氣管鏡。
檢查結果讓我很緊張,趕緊給一個醫生好朋友打電話說,“完了,我可能得了肺癌”。
他說,不會吧,你是不是結核?他勸我別去301了,還是去協和吧。
但協和的掛號特別難,即便打了招呼,也很難加上號。
9月約好的一天,我們去了協和,早上7點就到了,但醫生直到9點才出現,直到下班我才見到醫生,加的號還是第二天的,并順帶開了一個支氣管鏡檢查。
(二)入組臨床試驗等了近三個月
那時候已經是快到國慶了,第一次看的協和醫生開診時間不穩定,我重新掛了一個副主任醫生,希望能盡快看上。第二個醫生看了我的結果,推薦我入組腫瘤免疫治療的臨床試驗。
我知道很多醫生都盡量給患者提供更多的選擇,特別是臨床試驗的機會,但他們往往沒有告訴患者,到底適不適合做臨床試驗。
我稀里糊涂就入組了臨床試驗,試驗是進口PD-1腫瘤免疫治療試驗。后來了解,這個試驗的前提是入組病人沒有EGFR和ALK陽性突變的人群。但我簽的知情同意書是,只需要沒有ALK陽性突變即可。醫生的解釋是,我是肺鱗癌,肺鱗癌的EGFR突變很少,只占10%以下(所以沒檢測EGFR突變)。
入組臨床試驗后的檢測都是項目負擔的,后來我才知道,我的免疫組化只測試了ALK突變,并沒有測EGFR突變。這是根據入組條件做的檢測,并非按照病患的需求情況來做,如果正常的測試,兩個基因都應該被檢測。
當時,我剛得知自己確診沒多久,對疾病分型都不夠了解,整個人就是懵的,每一步也都是聽醫生的建議來做。
直到幾天前,我看到一篇論文說,肺鱗癌也有EGFR突變,就著急了,萬一我也有呢,那不就無效了嗎?
后來的檢測證明,我確實有(EGFR突變),如果我當時做了EGFR突變的檢測,就不會去接受免疫治療了。
臨床試驗對患者來說確實是好機會,可以用到最新的藥物和治療,但對于醫生和醫院來說,不能因為想要入組病人,就給病人有選擇性地做免疫組化。至少可以告訴患者,你應該做一個全面的免疫組化,再看是否合適這個藥。
我十分理解當時醫生希望盡快讓我入組的急迫性,因為合適的病人很少,我當時入的小組只有十幾個病人,要求也十分嚴苛:首先是不能發燒,其次是有詳細的指標要求。
我自己的感覺是,在臨床試驗中,醫生有誘導患者參與臨床試驗的動力。回想起當時醫生勸我參加臨床試驗的情景,他就說你進來(試驗)再說,就把我交給廠家的人了。
他們告訴患者,這個藥很貴的,如果你來我這個試驗,用藥是免費的,相關檢查也是免費的,何苦再去花很多不必要的錢呢。
對于合適的患者來說,確實是極好的機會。但從我病人的角度來說,我是有疑問的,既然我都那么難受的經歷了一次支氣管鏡,還做了兩次,干嘛不給我做全套的免疫組化,即便是免費項目里沒有,也應該告訴我,讓我自費去做這個檢測。
后來我到了東腫,他們讓我做基因檢測,包括全套的免疫組化,當時我才知道全套免疫組化包含什么,不然我都不知道呀。
在協和的看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入組前檢查累得我不行,在醫院跑了好幾天后,我開始發燒了,如果發燒其實是不能入組的。
我著急問醫生是不是“癌熱”,協和的副主任說判斷是感染,讓我用了十天的抗生素,但沒有好轉。后來,醫生又說讓我再做支氣管鏡,我哭著不愿意做,心里覺得也沒必要做,但是醫生堅持,即便是創傷那么大還是做了。
唉,做完之后,沒有發現任何細菌感染。但這不是白白浪費了我十天時間嗎?后來,我的血色素降到了個位數。他們開始給我補鐵片,但為什么要吃,也沒告訴我是因為血色素太低。
因為我的狀況不穩定血色素也低,后來他們開始趕人了,說你的血色素指標再不達標就要出組了(沒法參加試驗)。他們讓我多吃多喝,只差3個指標了,我拼命吃喝,后來達標了入組了。
那時候已經是11月了,我等臨床試驗入組前后等了三個月。這期間,幾乎沒有任何治療,只是一直在做前期的檢測。但我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了。
后來開始抽簽,我抽到的是免疫組。我參加的這個是單臂試驗,一組是用免疫治療藥物、一組是化療藥物,患者是清楚用的藥的種類,如果抽到化療組也可以退出。
我見到的化療組患者幾乎沒有堅持做完的,因為臨床設計給藥量太大了,很多人打了兩次化療的就退出了,所以最后對比出免疫組的數據很好,但實際上呢,我只能說呵呵了。
參加試驗后,協和的醫生強制讓我們通過好大夫的軟件和他交流,雖然我加了醫生微信,但醫生還是說用好大夫交流吧。醫生的好大夫套餐,三個月是7200元,我訂了兩次。其實我用好大夫的本質就是加號。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我痛恨好大夫的原因。這是強制病人去花大價錢去購買公醫服務,這是有失公平性的吧?但沒辦法,你的主治醫生讓你用,你能不用嗎?雖然不是所有醫生都這樣。這是我在就醫過程中覺得很有問題的一點,雖然我有能力負擔,但來自農村的人呢?不是所有人都能花得起的。
不過協和的藥都很好,大部分時候一開就能用上進口藥,副作用也小一些。
(三)腫瘤進展出組了
我是11月開始正式入組臨床試驗的,用進口的PD-1,一共打了8針,每3針后評估一次。第一次評估(3針后)腫瘤縮小了30%,第二次評估(6針后)腫瘤擴大了20%,后來又打了兩針后,醫生又進行了評估,腫瘤已經擴大了50%,而且還發生了骨轉移。
雖然我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擴大了50%,5月14日第一次的片子和11月肉眼看起來差別不大,我不明白為什么醫生說我是擴大了50%。但根據試驗規則,我不能再用,就出組了。
當時我對協和的主治醫生是非常信任的,醫生讓我出組后繼續用另一種進口的PD-1+放療。我老公表示懷疑,希望我再去多比較幾個醫生的意見,但一開始,我對這個方案完全沒有異議,還通過醫生給的藥販子從香港買了高價藥。當時通過藥販子打藥,一支藥是一萬七,如果是醫院的或者在香港打是1.2萬左右。
后來我也開始疑惑了,開始重新找的醫院和醫生咨詢。在醫療圈里久了,我一開始是很介意說不信任自己的主治醫生再到處問其他方案的,但后來發現自己完全錯了。
對于協和給的治療方案PD-1+放療,東腫否定了,北腫也否了。香港的醫生也認為放療只能是局部治療不是系統治療,不建議。
當時,香港專家明確告訴我,你都用了8次免疫治療了,不管是K藥還是O藥,本質上沒有大的區別。北腫也告訴我,這不是“假”進展,免疫治療對你是真的無效。
直到這時候我才覺得,“自己被坑了,坑得很慘”。
和我一起入組臨床試驗的幾個都有控制,其中一個腺癌的大叔用了19次,效果很好,但我擴大是有原因的,我一開始就不適合進入這個臨床試驗,后來他們可能不想再“坑”我了,就讓我出組了。
我的PD-L1表達只有1%。協和的主任一直沒告訴我,一直就說想再看看我的療效,一直讓用。腺癌是肯定會測EGFR突變,但是鱗癌的就不測。那我不就是被坑嗎?我現在覺得我身上經歷的事是不符合協和聲譽的。
免疫治療現在很熱,圈子里也說K藥比O藥要好,國產的也有很多,百濟、信達的據說也不錯,但我對此表示懷疑。
停了免疫治療后,我開始用了化療。國內把化療妖魔化太嚴重了,我一開始也是這樣,十分抗拒,但現在好開心啊,覺得化療之后比用PD-1舒服多了。我用PD-1時特別痛苦,用完全全身骨骼會疼。
后來我去北腫做放療,放療科醫生是一個誠實的小伙子。他說,我在局部晚期的時候去選擇做臨床試驗,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那時候如果綜合化療、放療等治療,有1/3的機會是有治愈的可能。然而現在,只能通過放療減輕痛苦了。
我還沒確診的時候,那時候全身都很疲倦,下午睡到三點,其實現在想起來就是腫瘤的負擔。
我一共有四個突變,EGFR,ST11和另外兩個比較復雜的。我前兩個突變都顯示不能用PD-1,另外三個突變現在都無藥可治的。
之后如果用靶向藥,我可能得先用易瑞沙,之后沒用了再換泰瑞沙,不過都得聽醫生的,現在還沒開始用。
我現在覺得醫療圈的很多觀點都是錯誤的,公共政策里的很多也都有問題的。
比如,醫保保基本就是錯誤的,醫保應該是兜底,我自己看病覺得什么都保不了。1800的起付線也是很雞肋的,如果你查人均起付費用只有1300,根本到不了。
保險也是一個大坑。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好藥可用,如果能買一個亞太地區可以買藥的保險,就可以有很大的保障了。腫瘤的治療花費很大,一項全基因檢測1.6萬左右,選擇好一些的進口化療藥白蛋白紫杉醇一個21天周期治療費用就要2萬元。還有之前的很多抗癌藥物,動輒5萬一個月。
自己生病后才發現,小病想在社區醫院解決,幾乎是不可能的,社區什么都看不了,流感看不了,肺炎治不了,很多藥也拿不了,我后來去了一趟社區就打道回府了,只能去大醫院。
希望大家都能避免走一些彎路。
——完——
建秀的文章
《癌癥,在萬丈深淵中尋找光明的另一種方式》
《治療肺癌我走過的那些彎路》
加硒教授微信:623296388,送食療電子書,任選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