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93年,甲狀腺乳頭狀癌,晚期,已擴散至血液,發現的時候是24歲公司例行體檢,醫生摸到了腫塊,告知最近不要吃任何海鮮,盡快找個大醫院做徹底檢查,然后就是檢查、住院、手術、出院、辭職、做碘131,保持每三個月左右復查終身服藥就結束了。說起來好像很普通,和切個闌尾沒什么區別,接下來就詳細講講體驗。
病因科學地來講查不出來,可能是碘服用過度或者雌性激素的問題,也可能是生活不規律給身體帶來了過量的負擔,正常細胞太累了干不過癌細胞,它就贏了。但我幾乎可以肯定,就是連續加班、熬夜、聚餐喝酒(因為女生能喝酒,就越發有人勸酒),加上當時對工作并不滿意,心情非常不好造成的。當時剛畢業做著這份工作,雖然在別人看來很不錯,錢也多、發展空間也挺大,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如此日復一日地加班,盡頭到底在哪里?人這樣活一輩子還有什么意思?都說要想知道一份工作是不是你想要的,就看同事的生活方式是不是你想要的。我看了,并且渾身上下都在叫囂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絕對不是!
工作日總共五天,有三天晚上是默認加班的。周末如果項目進度緊張,部門主管直接報加班不用經過本人同意。很多同事連續好幾個月沒有休過一天假。加班費和調休倒是有,但是國慶十月一、二、三號加的班,不讓報這幾天,只能報到后面去,就不用給三倍工資了。調休除了通宵的人第二天是一定可以休到假的,其他還得看項目進度緊不緊張,連休一般很困難。所以,大家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辛辛苦苦忙好幾個星期,平均每天十點左右下班,到家十一二點,好不容易來了個完整的周末,有家室的拖家帶口去附近的景點轉一圈,周日晚上或者下午回家,第二天繼續上班。單身的就在家整整躺兩天,哪也不想去。男人們為了養家糊口拼死拼活,女人們更辛苦,除了工作還要做家務,中午午覺不睡回家給孩子喂奶。雖然聊起天來大家都笑嘻嘻地很開心,但吃飯時也悄悄聽到過隔壁桌抱怨老婆不體諒,老公在家不搭把手,自己快累出抑郁癥的。
在我看來,我們無異于活在深淵。我也曾到處打聽辭職的同事去了哪里。有為了更高薪酬跳槽的,行業還是一樣;有回老家的;有直接當家庭主婦的;有創業的;有換了行業從0開始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認為人不應該把一生奉獻給工作,只能忙里偷閑過自己的生活……所以當時迷茫、壓抑、不知道未來在哪里,覺得每一天都是在浪費生命。每天早上起床都在想要不辭職吧,可是下一份工作該干嘛呢?整個行業基本上都這樣,裸辭之后錢從哪來呢?我又不想回老家啃老……如此循環,每天都很痛苦地上班,然后就查出來有腫塊了!
當時醫生說得并不確切,只說趕緊去檢查,還說別灰心,有可能是良性的。但我已經看出來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一臉大事不好的表情,念叨過“還這么年輕”,而且毫不猶豫選了「重大疾病」,良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回去之后上網查了一下,最差的情況就是淋巴癌。有些回答說的很嚴重,有些回答又說沒什么大事。反正就算沒事一上搜索也覺得自己要死了,更別說我這已經差不多確診惡性腫瘤的了。我就干脆不查了,告知了家里人,然后開始收拾東西。說不怕那是假的,我害怕癌癥最后彌留期的痛苦絕望、我害怕給家里人帶來負擔、我害怕父母就算知道治不好,到最后也傾家蕩產給我延長生命、我害怕看見父母的眼淚、我害怕想到父母在我死后的生活。
我倒并不害怕死亡,就按當時的工作和生活狀態,我的人生已經可以一眼看到盡頭了。因為這病終于可以在死前放個長假,我倒還有點高興。反正要死的話,我就可以去做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情,等到臨終的痛苦真正來臨的時候,可能自我了斷的痛苦就不那么明顯了,到那時我再找個辦法了結自己,也不用拖累別人。然后找了個醫院檢查,確診了,是乳甲外科的主任親自接手的,做了個彩超,甚至都不用做穿刺了,他說“直接手術吧,反正肯定是要切的,良性還是惡性,到時候手術直接切一塊下來送去病理檢查”!
于是當天晚上,半夜我假裝睡覺聽到了我媽在哭,難受。知道自己要掛都沒這么難受(當時以為自己要掛了),知道自己可能不會掛,是在手術之后。因為手術之前已經有醫生大致講過了檢查結果和手術要做的事情以及術后可能的結果和一系列措施,需要病人和親屬簽同意書。手術之后,知道了確實是惡性的,也是晚期,也已經擴散到血液了,整個甲狀腺都不行了。之前說如果有半個好的,可以留半個,但是現在已經全切了。以后終身服藥,并且免疫力會逐漸下降,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情況出現。癌細胞擴散到血液,意味著不知道哪天,哪個器官也會出現惡性腫瘤。所以要保持每三個月左右的復查。同時我也會比普通人更容易疲勞,累了不能勉強,要注意休息。要低碘飲食,不能吃海鮮。生活要規律,注意養生。最重要的是保持好心情……
這些我當時都沒聽進去,我只知道頭發保住了,我暫時也不會掛了。我媽也不用悄悄摸我的頭發,天天半夜哭的好像死神敲門,進來嘮了會嗑,留了條門縫然后自己走了。期間公司也有過慰問,給我寄過慰問品。還說有人要來看我,我拒絕了。他們太忙,我家離得也比較遠,來一趟回去不知道要加幾天班,我也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之前和關系最好的幾個朋友說過,我可能要掛了。其中一個還給了我個戒指說“要不你就和我結婚吧!”現在告訴她們我可能不會掛了,她們好像比我還高興。醫生說要休息,我就辭職了,之前剩下的一點工資和取出來的公積金加起來夠我在家呆一兩年了,八線城市消費低嘛。
要保持心情好,就養了條狗,當了一年半左右無業游民,心情確實挺好的。一年四季,有空就開車帶著媽,帶著狗出去玩。附近的小鄉村,光禿禿的山坡,平時自己去的話一點都不好玩,但是有狗,看著狗解開了繩子撒歡,我就很高興,那些光禿禿的山也覺得變有趣了!春天去山上看花,夏天去壩上游泳(狗是金毛,超級喜歡游泳),秋天去拍楓葉,冬天出去玩雪。我覺得,一輩子有這么一段無憂無慮、母慈子(狗)孝的時光,也足夠了。這一年半里,我也想明白了,我要去當老師。以前我覺得,當老師沒意思,年復一年講一樣的東西,錢也少,體制內競爭也惡心。我又最不擅長說教……但是,好像只有這個工作才能完美滿足我對生活的期望。我想要足夠的個人時間去完成自己的愛好;我想要每年都有一段較長時間能做工作之外的事;我想要在現在這種家人也健康,我也「還算」健康的時光里多陪陪他們,不要等到以后后悔。于是我在一所學校里工作了。
說實話,年輕患癌的體驗……既然不能避免,就只能接受它,與它共處。雖然得的是個“幸福癌”,現在并不致命,但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會有什么樣的后遺癥在等著。我不敢說要戰勝癌。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把它當成過敵人。是我自己生活不好,給了身體太大的負擔,才導致病發。而又是因為它,我看這個世界變得通透了很多。現在我一熬夜就會想到身體里的細胞好像一個個小人,喊著“別玩手機啦!我們累啦!趕緊睡覺!”然后就老老實實睡覺。有超額的任務下來,我也會拒絕,直說搞不定。不會為了證明自己很厲害逞強熬夜加班去做。工作之中和同事有矛盾,或者有什么不公平的事,對我的影響也不大了。覺得世界廣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還沒做,他們在這爭奪這么一點小利,有點可笑!我也不再在乎別人的評價。有時候不化妝會有人開玩笑說丑,有時候會有人開玩笑說快三十了還不找男朋友,有時候親戚會提起誰誰家的孩子現在多么有出息。以前我大概會表面笑嘻嘻心里不痛快。但現在不管他們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都無關痛癢。
現在我看世界就好像看電影,它是喜劇,我可以置身其中,感受歡樂;它是悲劇,我可以抽身事外,不為所動。我變得不那么容易被負能量影響;我變得更能感受到美好的事物;我變得喜歡學習了;我變得更敢于行動;我變得更珍惜光陰;我淚點變低,更容易被好的作品感染;我可以更自由地在世間行走。想吃烤肉就一個人去吃烤肉,想看花就去公園看花,想看電影就自己去看電影,想學什么就自己找途徑去學。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血液,我已經不強求結婚生子,我也沒有什么此生一定要完成的任務了。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人同行,實屬萬幸;若是沒有,也不再覺得一個人孤獨可憐。
醫生說的沒錯,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快樂的作用,比任何昂貴藥物都要大。就算沒有奇跡,我也希望日后能在完成了自己的各種心愿之后,昂首挺胸走向死亡,而不是悲傷凄涼地垂死掙扎。關于擴散血液,我覺得醫生的意思就是腫塊長到血管壁上了,癌細胞隨著血液到處跑。除了手術和碘131清理掉的,還有少部分剩下。如果作死,別的器官上也是可能復發的。更嚴謹的我沒查過,也不想仔細查。對這個事情的態度一直是比較心大(或者說是縮頭烏龜的心態)醫生說啥就是啥,讓我干啥我就干啥,別的我也不去查。一方面是我并不專業的,東搜搜西搜搜,查到的東西難以辨認真假,還可能徒增心理負擔;另一方面覺得沒必要,做了什么事就有什么回報,這一點在我身上一直比較靈驗。我很少碰到天上掉餡餅的事,努力過也一般都會有回報,所以相信只要把該做的都做到了,結果不會太差。
在生病的這段日子,我也看到了有很多小伙伴和我一樣的情況,其實我現在知道這個病沒啥大不了的,只要不作死,沒啥嚴重影響。畢竟連入職體檢都過了,因為教師和公務員的入職體檢標準差不多,前幾年開始這種病已經不影響入職體檢了。所以這玩意對職業生涯大概也沒啥影響。但是工作壓抑是真的要不得!看到有好多小伙伴都是因為工作,身體出了狀況。人心情不好,精神壓抑,對身體的影響真的巨大!有些人能熬,一直熬著沒出什么大問題,有些人不行,可能會被死神敲門。敲門就走還算好了,新聞上直接被帶走的也不少。連明星都會猝死,何況我們普通人?
可我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畢竟沒生病之前,我的掙扎糾結都那么真實。每天都在思考如何轉變,可終究沒有勇氣主動做出改變。要是沒有這個契機,我可能還在原來的公司里熬著。雖然知道外面有無限可能,但還是擔心能不能找到能使自己滿意的那一個。有不少人就是因為這,才在不喜歡的崗位上只為謀生堅持下去。我只能祝愿大家,真心實意地祝愿每個心里的夢想還沒被現實熄滅的人,每個心中還有渴望的人,能找到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勇敢燦爛地過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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